Saturday, August 15, 2009

關於梅窩人的九個謬誤與憂傷

梅窩日常的孩子
2009年8月9日 明報
[文 梅窩半農半X:阿東 圖 吳泳攀、Eva、阿東 編輯 黃靜]

【明報專訊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菲律賓及非洲鄰居,拖著孩子一家大小參與梅窩本土訴求的活動。我的眼睛常瞟看他們,因為多元種族的孩子都很標致可愛,雖然如此,但我肯定我的耳朵沿路沒聽過「正生」這兩個字,上星期日的一次梅窩居民大遊行,居民已很清晰自己出來做什麼,遊行的口號是:「爭取原區就讀,返學唔使四個鐘」「Local School for Local Need, Local School for Local Kids!」

當夜凌晨,我突然從床上跳起,心裏還是忐忑著傳媒的報道,暗夜爬上新浪及雅虎,看了兩段剪貼的即時新聞,果然令人心寒,日間烈日當空我和鄰居還可以全情投入大踏步,此刻卻感到落寞與惆悵。即時新聞上大報的劈頭第一句就是:「梅窩人千人反正生大遊行……」傳媒繼續製造正邪分界,梅窩人的一舉一動都被標籤成反正生,接著當晚又是網民在高登和Uwants的冷嘲:「梅窩刁民又玩嘢!」

一些藝術工作者在梅窩生活了十多年,從未關心過梅窩的本土事情,永遠我行我素,但正生事件卻把許多人 的情懷抖出來了!這都不是鄉事會能策動,許多的少數族裔和西人,我和梅窩的大點鼓隊等的劇場朋友,還有熱愛研究教育的鄰居馬雪芬博士及西人家長Chris Meecham,他倆在八二遊行中擔任中英宣言,我們一伙又是因何而來?

雖然第二天一些報章回復理性,刪去狹義字眼,但一些記者仍然寫道:「梅窩居民頻頻出招,反對正生書院搬入。」「發現非常有秩序(千人大遊行)不知是否以往抗爭出現太多『粗暴鏡頭』。」這些技巧的新聞話語間接挑動事態的對立。

然而,梅窩居民為何能像調色盤,各個種族融和千人上街?傳媒不想探討有否收受非洲月餅嗎?而我們,香港市民,是否也就此任由傳媒帶動,進入正邪兩極的世界,在旁批判正生與梅窩的背水一戰?

容我一問,可否脫下戰衣?不為什麼,只為我們的孩子,為正生的少年,也為梅窩的多元社群的小友,若我們擦亮眼睛,目光移到少年和婆婆哭泣的臉上,或許,能看到這場你死我活是怎樣製造出來的。

婆婆哭泣?鏡頭前沒看過啊!我們只看到正生的眼淚吧!
梅窩刁民的鏡頭是如何剪成的
來!我帶你穿越以下十個場景,放下你的戰衣,擦亮你的眼睛;
1:她回到位置上就已老淚縱橫,但沒記者蜂擁狂拍。她,就是在六月十四日政府主持的正生書院諮詢大會上,走近台前想跟正生校監說話的婆婆,她口震震激動的說:「我 個女真係好辛苦,我兩個孫,我個女單親架。」說到這裏電視鏡頭就cut了接另一個激動的居民。鏡頭下,婆婆卻在哭泣,她有一個訴求,就是梅窩有一所中學, 讓她的孫子重返梅窩,她想說的是,她有兩個孫仔跟她住,大孫二年前因這裏沒中學,只好出香港投靠離異的父親,後來,成了濫藥的少年。
哭泣的婆婆,弱勢的聲音,一所中學的訴求,那有什麼「出招」呢?鏡頭前為什麼容得下正生的眼淚,卻容不下她的呢?

2:那天,婆婆哭,正生人也哭了,校長 陳兆焯且掉轉身來正對鏡頭哭。但,卻不是在大會上,卻在大會後。梅窩義工阿豪正在收拾椅子,看著校長叫學生聚在一起,站到鴨屎綠的牆邊,校長跟少年訓話, 淚就在這時下,拿著椅子的阿豪看著傳媒匆忙舉機,但沒料到新聞出街後,與梅窩居民激動失禮場面像廣告片剪接,哭泣,就是梅窩人罵的!

3:「刁民」為何這次遊行沒「粗暴鏡頭」?梅窩其實從來就不粗暴。頗知剪出來的噓聲激動,是三小時大會的「精華片段」,6月14日那天,先被梅窩人不耐煩叫噓的並非正生,而是政府官員——他們每逢居民大會,都重播逾半小時的禁毒PowerPoint。

4:3個小時有2個半小時是平靜的,大家發言,但反對者會被媒體瘋拍,但支持者像畫家陳清華等,就半句話也不見報,遑論溫婉梅窩人的圖片。3小時裏沒人噓過學生,沒人罵過「吸毒妹」,那女學生是從廁所走出來轉述記者的,噓聲都給了正生校監林希聖,因為他說:「我也是梅窩人。」

5:梅窩人沒禮貌地噓,正如林希聖所說:「好失禮!」我也感慚愧,但對一些梅窩婆婆伯伯來說,卻感到未搬來就自稱梅窩人,挑起火頭。直到我打電話問林希聖,他才解釋:「我們在南約中學對面買了一幅地,花了二百萬,等待時機搞海鮮一條街,所以,我沒說錯,我們是梅窩街坊。」

6:從梅窩碼頭到南約中學,只是三分鐘路程,沿碼頭的麥當勞向前直走拐彎就是。我大概知道未來的海鮮一條街所在,但傳媒所寫的:「梅窩的大街小巷都貼滿反對正生書院的橫額」,就叫人無法追尋,因為這裏從沒有過「大街小巷」,這 是香港被邊緣化的社區,生命力為城市政策抑遏,有的只是十多條村落,村中心叫涌口街,就僅此一街,若走回碼頭,從碼頭到南約,就只有兩條小街,就已經走 完。與其不斷給梅窩套用城市概念,還不如用心看看香港僅有的鄉村文化,她曾有過的「反對南約中學作為戒毒用途」的橫額,其實只掛在碼頭的天花上。

7: 若願意走走,梅窩像歐洲小鎮,如今仍保持許多鄉村小路,小村依河依瀑布依水稻田而建,汽車不得進入,全民單車,沒有傳媒所說的影響樓價的屋苑,每間屋一個包租公一個包租婆。

8:正生事件發生後,我常收到記者發來的短訊,問梅窩與正生事件,但問來多餘他們心中已有答案。一位 記者傳來短訊:「正生是否捐了二千萬返大陸?」我打了個電話問林希聖,他說是啊,我問為什麼自己這麼窮,不拿一兩萬元裝修,裝個熱水爐,林校監回覆:「我 跟孩子說,我們有一元慳五角,人家(內地)比我們還差。」我把這番話回給記者,他的反應卻是:你們梅窩人又「屈」正生了。

9:有一天,我的同事們拿著報紙跟我說,「你看,梅窩人又『玩嘢』了,又說南約關閉前後,曾經爭取本地教育項目。」其實我已經沒氣再解釋了,事實是,過去數年,我親身到過南約中學出席的本地居民會議,梅窩人確是有爭取南約的用途,除了300人擠在6個課室的梅窩小學外,還有不同種族人士期望開創一所適合多元種族的中學。不過,從來沒有記者來過,突然,今夏他們全都殺到。若 再追尋,就說到前南約中學校長區伯權去,師生於2007年5月參與了中文大學教授鄭漢文博士的「梅窩中學個案研究」,進行一年。而2年前區伯權於殺校時寫 的文章,今天仍可找到,他的說法與八二遊行的梅窩人如出一徹:「政府不單欠南大嶼這地區一間學校,其實也欠南大嶼這地方的人,一個很深很遠的人文要求。」

請脫下戰衣,只為我們的孩子

自6月以來,梅窩被打成大奸人,我們就感到更深更遠被邊緣化,我們遺世獨立,無人認同,對本土教育的 想法,舊的情懷復蘇,新的在醞釀,那就是為什麼八二能有一千梅窩人上街,許多人如我,在事件開始時,只抱著很簡單的支持正生的開放態度,沒料到自己已成為 大反派,除了自己的社區,無處容身,上網更是絕路,到什麼地方一旦泄露梅窩人身分,就群起攻之,「你們梅窩人是什麼人來的?」「我以後也不去梅窩旅行了, 鄭大班也說你們是刁民。」我們走投無路,一些藝術工作者鄰居在梅窩生活多年,梅窩事從不過 問,最近卻站起來,北非鄰居一家三子女,都在梅窩就讀,每月家用不夠,每星期總推手推車全家總動員到佐敦的教會領糧食,他們原沒有想到可以出來爭取一間 中學,以為殺了就殺了,但他們和其他不同種族的鄰居都站出來了,我樓下的菲律賓家庭,以及那些沉默的家庭亦然。

八二千人遊行,其實只是梅窩人的社區運動之一,跟著來的還有影子中學,世界不管我們,那我們自己管自己,擔當文藝、觀鳥及本土歷史的導師,帶孩子了解本土文化,看梅窩曾有過美好的水稻田,水稻田如今是薑花田……

誠邀你脫下戰衣,不為什麼,只為我們的孩子,世上不是只有一間南約中學,正生的少年和梅窩的孩子,為什麼不可以雙贏。

我的筆記:說道這九個片段,其實也還不是全部,但足以讓媒體製造話題,世界需要和解而非對立,但相對於媒體來說,零和的對立雖對梅窩和正生都沒有任何的價值,卻可以形成龐大的眼球吸引力,然而,製造一個被誤讀的對立面是否過於殘酷和不智,甚或傲慢與偏見?

文--梅窩半農半X:阿東 自小在香港鄉村長大,現為梅窩居民


梅窩示威的孩子


梅窩的濕地與溪流


1 comment:

  1. 水野,謝謝你保留了我的文章,原刊在明報的已取消了,要密碼才可以看,
    但在這裏,我可重新送給未看過的朋友。
    阿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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